肖東海聞言一震,黃光耀的質問與林強的謾罵是完全不同的恐懼,冰火兩重天可讓他有些不堪重負。
「我……我帶領朝東……」肖東海支吾道。
「朝東業績皆是底層奮鬥而來,與你何干?」
「管理好那些人……也並非異事啊!」肖東海苦口解釋道,「黃行長你去朝東問問,我走的事,傷了多少人的心?他們都巴不得我回來。」
「唉……」黃光耀一聲嘆息,緩緩坐下,沖林強點了點頭。
林強沖門外道:「梁主任,請。」
大門推開。
朝東梁沐楓拂袖入門,支行對公部眾人緊隨其後,再後面是十幾個營業廳的基層領導,一行人大步踏入,氣場恢弘。
「肖東海!!」老好人梁沐楓,此時老眉橫厲,只一聲厲吼。
這一天他等的太久,看見這景緻再也憋不住,也不管總行領導在不在了。老實人一腔熱血的噴薄,幾十年怨怒的發泄,令全場為之一振。
肖東海聽見這吼聲,更是嚇得肝膽欲裂。
「老梁……你幹什麼……」
「我幹什麼?!!」梁沐楓目欲噴火,「你還有臉說朝東人想留你??你忘了自己擠走了多少青壯領導?忘了自己糟蹋了多少姑娘?忘了自己誤了多少大事?!!」
「亂說什麼……我在朝東好好的……」
「我一個人亂說不要緊,還有他們!」梁沐楓一讓身。
之間幾十雙眼睛憤恨且輕蔑地怒視而來,幾乎要將肖東海刺穿。
之前肖東海棄用的年邁客戶經理一步踏上,指著肖東海的鼻子罵道:「肖東海!我告訴你,聽說你走了,我們朝東人只差搖旗吶喊了!!」
「肖東海!當年張行長業務那麼出色!你生生逼他跳槽!你知道走了多少客戶?!!知道我們底下多拚命才能彌補?!」
「你他媽專門提拔跟你睡的女人!下面的年輕人都心灰意冷被逼走!我們根本沒法幹活你可知道??」
一行人一個個上前指著肖東海怒罵,將壓抑已久的情緒通通宣洩而出!
總行領導看得都不免心驚。
這樣罵,實在是有失體統,這些人不怕被總行記住么?
他們不怕的唯一原因,恐怕只能是肖東海做的太過分了!群情激奮之下。誰也顧不得前程,只求泄出積蓄年怨氣!
這樣一個個罵,越到後面越是沒譜,最後面的年輕眼鏡男竟罵道:「肖東海!你搞得女孩子都不敢來朝東分行了,來兩個傻的還被你嚇跑!搞得我們朝東全是光棍兒你知道么?!!」
眼鏡男罵得入神,幾乎要哭了。
邱之彰是在忍不住了,捂著嘴揮臂道:「夠了,夠了,你們先旁聽吧。」
「是。」梁沐楓微微鞠躬,「邱董。我們不懂事。在這裡丟人了。我恨肖東海恨得入骨。在此挑唆眾人幫我出氣,所有的事,都是我梁沐楓一手造成的,還望不要處理其他人。」
梁沐楓當真是有骨氣。罵過之後,將搗亂的罪責都攬到自己頭上,這令林強都沒有想到。
「過後再談。」邱之彰面色平和,頗為賞識地望向梁沐楓,「你們暫且到後面就坐,完事後統一安排。」
梁沐楓點頭過後,指揮朝東人紛紛坐到牆邊的旁聽席上,朝東人自然還想再罵,但梁沐楓德高望重。剛剛又硬生生頂罪,一行人便也都服了他的管,壓著怒火安靜下來。
肖東海顫顫扶著桌子,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翻湧,感覺整個人都在灼燙。頭暈目眩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事已至此,就算是為了梁沐楓,林強也決定補一刀。
「肖東海,是時候反思一下了。」林強沉聲道,「有件事,我不想說,但我認為應該在此公布一下,讓你認識到自己都做了什麼,讓被威逼利誘過的女同志有一個慰藉。」
「肖東海。」林強微微仰頭,俯視著他,猶如審判,「24年間,從薊京銀行時代伊始,先後52名我行女員工承受過你性侵犯。時至今日,在職者,0;家庭破裂者,13;離開銀行業者;27;依然未婚者,9;因墮胎,病症,心理障礙等原因,至今無法生育者,4。」
最後一刀,狠狠揮下,彷彿真的有獻血噴濺餓出。
噗通……
肖東海死死坐在地上。
「52位女員工,52個家庭,52段感情。她們因你受傷,或是因你變節,朝東支行因你變得烏煙瘴氣,全行的風氣因你變得骯髒。」林強緩緩走上前去,此時即便是他,眼神中也更多是心酸與不甘,「對這些事,你就沒有那麼一丁點的自責么?就那麼一丁點!」
肖東海的眼前閃過了很多人,她們怨恨地看著自己。
「你……亂……說……」肖東海已完全崩潰,沒了氣力,倒在地上,目光空洞,無力地捶著地面,「我……沒……有……」
「你當然可以說沒有,我也不可能去找那52名女性一一核實,那樣會刺痛她們。」林強輕哼一聲,「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,這比別人罵你管用。」
肖東海茫然地扶著桌子起身,顫抖著從信封中抽出一個手機。
「我……要……50萬……」他趴在桌子上,無力地說道,「我什麼都不管了……我就要50萬……50萬……給我,50萬……」
林強向前踏上,一把拽起肖東海的領口:「一分錢也沒有,不起訴你已是最大的恩澤。」
「50萬……」肖東海像死肉一樣被林強提著,口中不斷嘟囔著那個數字,「林強……我求求你……給我50萬吧……50萬……我只要50萬……」
「你沒有50萬,只有錄音。」林強本欲在此刻給他一拳,但看著這樣的生不如死的人,連下手的慾望都蕩然無存,只將肖東海一把甩在桌上。
肖東海趴在桌子上,木訥地點開手機,抬手定格在空中,不住顫抖。
「50萬……50萬……」
沒人理睬他。
「啊……啊……啊!!!」終於。他一生嘶吼,單指按下,這一按,最後那50萬的機會也蕩然無存,這已是純粹本能的反擊。
手機擴音器響起——
路必達:「到時候,曲康平這個人徹底消失,只有路必達還小心的活著,等待合適的機會,將在你這裡貸到的房子逐步出手,我們都有的賺。且都全身而退。只有林強。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!」
肖東海:「老路,林強又不是傻子,你明明在我這裡貸了。怎麼可能還在他那裡重複貸?」
路必達:「呵呵,他會的。因為找你貸款的是路必達,而找他貸款的是曲康平。」
……
路必達:「老肖,那可是一億啊。只要度過這一關,林強下個月放款,一億進了匯鑫的賬戶,其中2000萬繞一圈,立刻打給你,與這2000萬相比。銀行的支行長還有那麼重要麼?」
肖東海:「可……房貸是不可能二次貸款的。」
路必達:「這怕什麼。身份證,我要多少有多少,先度過眼前的難關,資金周轉開後我下個月先放兩戶試試林強能不能繞過去,然後再玩大的便是。出了事也是曲康平出的。查不到我路必達這裡。」
肖東海:「容我再想想……」
……
全場靜靜聽著錄音,沒有任何人驚呼,直到錄音結束,依然寂靜。
最後一層遮羞布已被撕扯而去。
「……」肖東海獃滯地趴在桌子上,完全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,良久之後,他再次按下了播放鍵。
同樣的錄音再次放出。
「錯了……錯了……」他趴在桌上掙扎著,「林強……你死了……是你死了……不是我……錄音出問題了……再播一次……」
林強默默低頭,湊到他耳邊,用只有這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:
「你今後的人生將在抑鬱中度過,沒有養家能力的你,將成為一個人見人嫌的精神病患者,你的妻子會取出家裡的全部財產後帶著兒子將離你而去,沒人願意照顧你這個噁心的老人,受你的精神狀況所限,就連律師都無法幫你辯護保住財產。至於你最後是在醫院、街頭還是在家中死去,這件事太遠了,我看不到。」
林強說得是那樣真實,那一幅幅畫面都出現在肖東海的眼前。
「不……不……我沒病……我不會病……你完蛋了林強……錄音已經公布了……」他像死魚一樣撲騰著,在與命運和自身進行最後的抗爭。
最後的最後,林強選擇了狠,而非仁,對某些人,一絲絲善意都是奢侈的。
他用細若遊絲的聲音完成了最後一擊——
「你最後的錢,將被一位妓女騙走,這就是你的歸宿,因果輪迴不是么?肖東海。」
「啊!!!!」肖東海感覺頭中嘎嘣一聲,突然渾身都有了力氣,他瘋了一樣使勁跳了起來,望向林強,凄厲的一聲慘叫後,奪門而逃,「我不要再看見你!!你已經死了!!你已經死了!!」
肖東海的叫聲終止在走廊盡頭,也許暈了過去,也許被保安抓走,這不重要。
沒人知道林強最後說了什麼。
他們心驚,他們膽寒,他們欽佩,他們畏懼。
梁沐楓默默起身向前,一掌輕輕拍在林強肩上:「強子,是他自己變成這樣的,跟你沒有關係。」。
「嗯。」林強默默點頭,梁沐楓的安慰,讓他安穩不少,他昂首掃視全場,微微躬身道,「這些事,我已經向黃行長和邱董彙報過了,並且已經控制住路必達。為了不造成社會影響,將在月底前讓路必達將貸款進行轉讓,把所有被冒貸的賬目作平,這件事將由下任朝東支行長與我共同負責。」
從今往後,再沒有人敢動這個男人了——這是全場人此時心中的唯一想法。
與對抗邢禮、羅莎時的赤腳匹夫不同,現在的林強已盡顯老辣之勢,全盤之能。
「坐吧,休息一下。」邱之彰緩緩抬手,沖林強微笑點頭。
林強歸坐後,邱之彰咳了一聲。望了望桌前領導,也望了望朝東眾人。
「這次會議,雖有些滑稽,但我以為必不可少。自邢禮當任總行長以來,全行風氣走偏,貪污,受賄,內外勾結,在職不作為,男女行為不檢等惡行層出不窮。也正是因為如此。聯合銀行表面浮華。內部實則腐爛不堪。隨著邢禮貪腐事發後。更多的壞賬浮出水面,一時間資本告急,內憂外患。我行不得不斷臂求生,將薊京地區的優勢地位拱手送人。這些罪過。這些責任,邢禮有份,肖東海有份,你有份,我也有份,在場諸位都有份。」
邱之彰眉厲詞狠,加重語調:「肖東海的錯,也許在場許多人都有涉及,只是程度有所不同。並未出事。如歪風不正,繼續苟且,我相信用不了多久,下一個肖東海便會孕育而生。我再此,忘大家引以為戒。若有小差小錯,我行既往不咎,自今日起,望大家銘記肖東海之事,邢禮之事,自我監督,互相監督!」
邱之彰說著,抬臂指向林強:「再不成,我就讓林強負責監督!」
前面都是套話,到這裡,可著實讓不少人打了個寒顫。
林強實在太他媽沒道理……為了所有人有飯吃,可千萬別讓他搞稽核!
要說此時最慌的,無疑是監事會主席,邱之彰的每句話好像都扇在他臉上。
監事會存在的意義,就是監察董事會,監察全行的作風紀律問題,適時予以糾正、處分。但權責所限,風氣所致,監事會很久以來都只是個擺設。好不容易召開一次會議,還是關於平息肖東海與林強的恩怨……
「老趙啊。」邱之彰單掌拍在監事會主席肩上,「單是自我監督,力度也是不夠的。新年新氣象,希望監事會與稽核部門合作,儘快出台一些強硬的紀律監察方案與違規處分方案,上至我董事長本人,下至營業廳網點的每一位櫃員,加大力度,真刀真槍。生死存亡之時,我們要報著大換血!大截肢的決心!將風氣給我扭正!」
「是……是……邱董……」監事會主席立刻點頭,「我們今天就開始著手做。」
「這次務必真刀真槍,董事會也會下文件,要求全國各大分行鼎力配合,一定要將下一個肖東海,下一個邢禮,一網打擊!」
「一定。」
邱之彰面色稍有緩和,轉而問道:「好了,大家也都累了,那麼這次監事會?」
「是……我看也可以散會了。」監事會主席隨即宣佈道,「那麼本次監事會臨時會議結束。」
掌聲響起,一半給邱之彰,一半給林強。
梁沐楓帶頭,整個朝東支行起立鼓掌。
梁沐楓近乎老淚縱橫,他感到自己很幸運,在這樣的環境中,自己能保住氣骨生存到今天,親眼看見林強的強大與肖東海的卑微,親眼看見邱之彰這樣的領導上台,也許,還能親眼看到黎明的到來吧。
掌聲中,邱之彰率先起身,沖黃光耀道:「那麼,其它人散了吧。光耀,正好大家都在,你們不妨內部討論一下下任朝東支行長的人選。」
「好,我也正有此意。」黃光耀起身應了,隨即道,「薊分的人留一下。」
邱之彰拿好本子,大步向外走去,路過梁沐楓的時候,特意伸出右手。
梁沐楓受寵若驚,這是第一次與董事長級別的人物近距離接觸。
綠這樣的人一向不會來事,一般這種機會都會被別人爭得,只有今天這種出頭的事情才沒人爭。
邱之彰右手與梁沐楓緊握,左手在他膀子上輕輕一拍:「你很好,要保持。」
「謝……謝邱董……」梁沐楓口舌不甚利索,當場有些呆。
「哈哈。」邱之彰拂袖一笑,就此離去。
監事會及總行一干領導也皆告退,不少人特意走到林強這邊,跟他握手祝賀。
待這幫人馬走後,剩下的薊京人立刻鬆弛下來。
「我說林強啊……你最後跟肖東海說什麼了?」李待興這才敢開口問道,「怎麼好像給他嚇傻了?」
林強揮臂笑道:「呵呵,是他做了太多事,自己把自己嚇著的。」
「那錄音呢?怎麼會這樣?」
「這還用想?」祝豐山笑道,「路必達最後一刻才把錄音給肖東海。肖東海連確認的時間都沒有了。剛剛林強不是說了,已經掌握住路必達了?」
「這些話私下聊,先談朝東的事吧。」黃光耀揮了揮臂,喝止住這些曖昧的討論,讓朝東基層人員做到前面來,開始下個議題。
不少人都心下一樂。
朝東?還有什麼可討論的?邱之彰剛才的意思還不夠明顯么??
於是,接下來的討論,基本變成了對梁沐楓的讚美大會。從朝東基層領導,到各位支行長,無一不提議又梁沐楓跳級就任朝東支行長。大家恨不得將梁沐楓從入行到現在的所有美德都讚歎一番。連他是個愣頭青時扶老太太辦業務都不放過。
至於林強。更是說得聲淚俱下。簡直有種舍梁沐楓其誰的派勢。
梁沐楓感覺這一個小時把一輩子的好話都聽了,老臉早就紅成了番茄,推辭的話說盡了,這幫壞東西也不帶停的。
黃光耀哭笑不得。最終當場宣布了對黃光耀的認命,下班前就開始過文件過流程。
這一天,對梁沐楓來說簡直是雲里霧裡。
他本抱著必死的決心匹夫上朝,力挺林強,口誅肖東海,卻不料自己到了這歲數,竟陰差陽錯,來了個魚躍龍門!
實際上,這並非偶然。他從薊京銀行時代就勤勤懇懇,公公正正,兩袖清風,自然被所有人都看在眼裡,只是世風所限。領導大多也並非正人,看不上他,更喜歡肖東海那號人而已。
可如今,變天了。
會後,林強婉拒了錢渤與張任的邀請,只隨梁沐楓走,載著他回家。
梁沐楓家依然在那個老小區中,梁沐楓媳婦的菜依然做得那樣爽口,梁沐楓家的酒依然獨有勁道。老哥倆痛快暢飲,大談往事,暢想來日。梁沐楓心中本以熄滅的那團火,彷彿再次燃起,他有些清高避世的眼神,也變得接了地氣。
到最後,梁沐楓媳婦聽說丈夫要當支行後,竟一下子哭了出來,想著她家老梁苦了這麼多年,一口惡氣終於出了,媳婦興奮得口不擇言,一個女人,竟一口悶了小三兩白酒。
錢不錢,權不權對這兩口子來說早沒這麼重要,梁沐楓媳婦現在就是要這口氣!
別人都說他家老梁傻耿!
都說他家老梁那麼高學歷,那麼老資歷,混小營業廳主任實在太沒本事!
一個院子里的人,都去奉承其它人,就看不上她家老梁!
時至今日,倒要讓他們看看!我家老梁是不是金子!
酒勁上頭,老兩口緊緊相擁,道不盡的苦辣酸甜。
林強清楚,世界上顯然不止一個肖東海,也一定不止一個梁沐楓,自己除不過來,也幫不過來。
但現在,不同了。
隨著國家層面正風力度的加強,像邢禮那樣的貪腐大領導一一下台,像邱之彰、凌晨那樣的那樣的大領導一一得勢。此消彼長之下,灰霧正慢慢散去,黎明正徐徐到來。
林強看著痛快幸福的老梁夫婦,悶了口爽酒,他見著老梁好,好像比自己好還要美!
大局之中,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,好歹也算做了些事情吧!
次日傳來消息,肖東海已被家人送往醫院治療,疑似突發性恐懼症,現已轉入安定精神病院進一步治療觀察,他始終只念叨著50萬,有轉化為重度抑鬱症的趨勢。
與此同時,由監事會牽頭帶領的整風行動正式展開,稽核部門也開始全面篩查業務記錄,這次監事會也算拚命了,僅兩天時間,就揪出了兩筆問題貸款,相關無責任已被召來總行問責,同時內部舉報渠道大開,在徹底打擊肖東海之後,整風運動幾乎沒有醞釀,直接進入高潮。
一時之間,苟且之徒,人人自危。